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科幻小说:慢雕塑
发布时间:2025-04-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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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医生,我的胸部长了一个肿瘤。”她哽咽着说道。

他说道:“你发现自己长了一个肿瘤。你去看医生,他做完诊断之后,给了你坏消息。也许,你又去看了另一个医生,他也肯定了这个诊断结果。然后你找了一些医学资料,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——探查,放疗,前景难料的康复期——整个漫长而熬人的过程,用行话来说就是绝症治疗。再往后,或许你的这条命也就要玩完了。”他伸出了宽大的双手,然后又把它们放回原位。
她看着他启动开关,扣下按键,转动旋钮,测量和计算某些东西。他操作着仪器。他周围的设备发出了由合唱和独唱构成的小段交响乐。一切旋转着,嘶叫着,滴答着,闪烁着。她想笑,想哭,想尖叫。于是她又笑又哭又尖叫,一遍又一遍,一次又一次——因为恐惧的存在,因为恐惧的无休止的存在。
当他再次走过来的时候,她内心不再翻江倒海,相反,开始变得平稳,并在努力抑制紧张的情绪。结果,她平静得让人感到可怕。当她看见他手里的仪器时,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睁大自己的眼睛。她几乎忘记了呼吸。
“是的,我手里拿的是一管针剂,”他说道,语气里含有淡淡的嘲笑意味,“最上面是一支长长的、闪着银光的尖头针。不要告诉我你是那种害怕打针的女孩子哦。”他轻轻弹了一下连接在屏蔽针管式注射器(译者注:屏蔽针管用于对医疗放射性药液进行屏蔽,可使人在抽取、注射时避免放射性照射污染)尾部的长长的绝缘电线,叫她放松一些,并让她两腿叉开地坐在椅子上,“需要用什么东西来缓解一下你的紧张情绪吗?”
她害怕说话。她神志清醒。她的神经纤维非常纤小薄透,但此时却绷得异常之紧。
他说:“我宁愿你不需要,因为这支针剂的药物成分极其复杂。但你确实需要它——”
她试着摇了一下头。她再次感觉到了他的目光——示意她接受。她想提的问题成百上千。针管里是什么呢?她要接受多少次治疗呢?它们会是什么样的治疗呢?她必须呆多久,并且会呆在什么地方呢?一切的一切——哦,我还能活下来吗,我还能活下来吗?
尽管她心里的问题无穷无尽,却似乎只想给出一个问题的答案。
“这种药物很像是钾的一种同位素。但要我完整地告诉你有关它的一切,以及我首次发现它的过程——天啊,这可要花费比我们有生之年还要长的时间。这样吧,我把大概的原理告诉你。从理论上说,每个原子都处于电平衡状态——例外的情况先不在自己的遗传指令进行活动——正如病变细胞一样,因此它们传达的信息就愈显错误。
“好的,不管这些超显微雷暴是病毒,或是化学药品,或是放射物质,或是身体创伤,甚至是焦虑——我不否认焦虑不是原因之一——引起的,这都是次要的。重要的是控制和阻止雷暴的形成。只有这样做,细胞才能利用自己天生具有的奇妙功能进行自我修复,自行生成某些健康物质取代病变成分。生物系统和带有静电荷的乒乓球是截然不同的。它不会等着电荷自然流失,或通过接地导线释放掉。生物系统内部存在一种弹性——我形象地称之为‘宽恕’——这种性能可以使生物系统在电荷稍微增加或减少的时候,仍旧正常运转。换句话说,假如某一团细胞发生了病变,可以说就是细胞里产生了100个单位的额外电荷,它们集聚在一起。这种情况下,周围的细胞会立即受到影响——但下一层或再下一层的细胞则不受干扰。
“假如生物系统‘正面应对’这些附加电荷——假如系统能把它们全部排出,那很好,这就能把病变细胞里多余出来的电荷去除。明白我说的吗?这样的生物系统能防止电荷过多,或者能够把过多的电荷传递给有能力应付的细胞来解决。换句话说,假如我往你体内注入一种药剂,而它能完全消除电荷的不平衡,重新调节失衡的电荷,在这情况下,人体机能就可以正常运转,并自由地控制和消除那些失控细胞所带来的破坏性影响了。我手上的就是这样的药剂。”
说着,他把那支屏蔽针管夹在两膝之间,从实验室工作服的衣袋内掏出一个塑料盒子。打开盒盖,他从里面取出一根酒精棉签,抬起她那因受惊过度而麻木的手臂,搓揉她的手肘内侧,并眉飞色舞地解释着:“有时,我觉得原子里的核电荷和静电并非同一样东西。它们不属于同一集群。这个比喻解释不清楚了,换另一个比喻解释吧。我把病变细胞里的电荷比做脂肪的积聚。把一堆矿石比做洗洁剂,它们能够被分解并无限地扩散,直至‘无法再分’。沉积在这些药剂下面的有机物质会产生大量的副产品,即静电荷。当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,我就是在安装这些仪器,调整音叉或类似的仪器。还有那棵树被注满了这些药剂。过去那棵树的年轮在不断增长,但现在增长的年轮却不再出现了。”
说话的瞬间,他一边向她投以诡异的微笑,一边向上举起注射器,往空中挤喷了一小股药液。随后他握住她左手的肱二头肌,轻微地挤捏。之后针尖扎入了她的主静脉。他手法太纯熟了,以致她惊愕得喘不过气来——不是因为太痛而是因为根本不痛。他一边向下推动针筒的活塞,一边小心地注视着玻璃针管上的刻度值。同时他还留意着她那小肿块的变化。直至看到红色的小肿块变得毫无血色,药剂渗进皮肤后,他才用拇指继续推动注射器活塞,把药剂注入她体内。
“请不要动。很抱歉,我必须大剂量地往你体内输入这种药。这虽然需要一定时间,但对你可真的是大有好处。”他继续说道,并恢复之前的语气,“因为这些药剂和静电电荷的产生密切相关。健全的生物系统会形成一个强大的电子静态磁场,不健全的则形成微弱的磁场甚至不会形成磁场。像验电器这种最原始、简单的仪器,就能探测出有机体是否存在病变细胞;能检测到病变细胞的具体位置,乃至病变细胞范围的大小和是否稳定等情况。”他换只手握住皮下注射器——这一技巧很纯熟,既没有让针头移动也没有使拿捏针管的力气改变。接着开始不舒服了——疼痛正在变成淤肿。“要是你想知道这支注射器的外壳为什么缠满电线,我就解释给你听。我猜你不想知道,但这是为了不让你闲下来我才不停地跟你说话。其实这些是带有高频交流电的线圈。从通电开始,高频交流电产生的交变磁场就确保电流体的磁性平衡、电荷中和。”

当她还没反应过来时,他已经抽离注射器,将棉签敷在手肘的针口上。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般,出乎她的想象。
“从来没有人在治疗过后还告诉我这些事情,你是第一个。”她很佩服地说。
“什么?”他问。
“电荷。”她回答。
赞许的波浪再次袭来,不同的是这次表现在语言上。他说:“我喜欢你的风格。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?”
她试图找出最准确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感觉:“感觉就像在睡梦中,歇斯底里,希望不要被吵醒。”
他笑了,回应她:“很快你就会没空让自己歇斯底里了;你将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。”
他站了起来,把输液管卷成一团,放到长椅上,关掉交变磁场发生器。随后,他拿来一个大号的玻璃碗和一块正方形的胶合板。他把玻璃碗碗口朝下,放在她身边的地板上,然后又将方形板放到它那宽宽的基座上。
她突然想到什么,说:“我记得有个东西跟这很像。在我读初中的时候。男堤人工制造的照明设备——让我想想——对,这设备有一条很长很长的带子。带子无穷无尽穿过滑轮。大量的电线丝缠绕着滑轮,设备的顶部还安装了一个铜球。”
“是梵德格拉夫发电机。”他说。
“对,他们用它干了各种各样的事情。但我印象最深刻的是:我站在那么一根木头上,然后他们就用那台发电机给我充电。除了感到头发全都竖起来之外,我没有其他感觉。但其他人不知道为什么都捧腹大笑。当时我简直就像一个小丑。他们还说我身上携带着四万伏特电压。”
“非常好。我很高兴你能记起这些。虽然我的发电机跟那个有点不一样。但粗略估计,它至少也有四万伏特电压。”他说。
“哇!”她惊叹道。
“不必担心。只要你是绝缘的,跟地面接触,或者接触与地面的物体——像我这样——离你远远的,就不会有任何的火花。”他说。
“你也准备用那样的发电机吗?”她问。
“不是那样的发电机——我用的那台发电机就是你。”他说。
“是我——我的天啊!”她把手从裹着椅套的扶手上抬起。劈啪的火花随即出现,散发着微弱的臭氧味。
“就是你——超出我的预想——电量产生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快。起来吧。”他说。
她缓缓站起。当她身体离开椅子的一刹那,她立刻就被抛到一团蓝白色电线里——她被弹出几英尺远。她惊得目瞪口呆。

他厉声向她吼道:“你要让双脚站稳。”
她重新站起来,拼命喘气。他退后一步说:“快,站到木板上面。”
听到他的吩咐,她立即行动。尽管只是短短的两步,她却像是踏火而行,脚下全是火花。站在木板上更是摇摇欲坠,头发也晃来晃去。
她大喊:“究竟发生什么事?”
“你终于充电了。”他高兴地说。
她大叫:“我究竟怎么啦?”
他抚慰她道:“没事的。”
接着,他走到长椅子旁边打开音频发生器。这个发生器信号传送范围的覆盖值为100~300。他提高音量,打开音调控制器。声音马上向上飙高,她那红金色的头发随即颤抖。每一根头发都试图相互排斥,竖直向上摇摆不定。他把音量再调高到1000周波接着又降到11周波,声音小到绣花针掉在地上也听不见。疯狂至极后,她的头发滑下来了。当声音达到1100周波时,头发竖直向上并向外摆动,正如她所形容的,像极了小丑。她自己也体会到这点。
他把扩音器调低到常人可以忍受的程度,拿起验电器走向她。
他笑着说:“你是验电器,知道吗?而且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梵德格拉夫发电机。还是一个小丑。”
“放我下来。”她无话可说了。
“还不行。请你平平稳稳地站在上面吧。你身上带的电量跟其他物体的相差太大了。如果你靠近任何一个,你都会放电。这或者不会伤害到你——这不是交流电——但你有可能会被烧伤或是神经会受到震荡。”他再次举起验电器。即使她和他相隔一段的距离,她也依然能够看到验电器上那金色叶片的翻腾飞舞。她心里是多么的痛苦。他绕着她转,前后左右地移动着验电器,观察叶片的变化。他还不时走到音频发生器跟前,把音量再调低一点。
“你现在已形成一个很强的磁场,使我不能正确检测出电量的变化。”他走向她,靠得更近了。

这时她自言自语:“我不能——太强烈了——我受不了。”
他好像听不见她说什么,又好像他根本就不在乎她说什么。他继续把验电器在她腹部从左到右地往上移。
“是的,就是这。”他突然兴奋地说,验电器停在她右胸上。
“什么?”她低声抽噎着。
“你的毒瘤。在右胸下面,向着腋窝。”他吹起口哨,“正平均地扩散,像恶魔一样恐怖的恶性肿瘤。”
她摇晃几下,向前倾倒,眼前突然一黑,向后拼命倒退;双眼迸发出丝丝痛苦,最后她就像一座山峰坍塌倒下。

她陷入了不清醒的状态。
这是墙角与天花板相连的地方吧?陌生的墙,陌生的天花板。以前从没见过的。没关系,不必担心。睡吧。
这是一个房间,一面墙,一张桌子,一个正在踱步的男人——或是夜里的一扇窗户,或是新鲜的菊花。为什么认为它是还活生生的菊花,为什么不认为它是被刚刚摘下的、正在凋谢的菊花呢?
人们知道这一点吗?
“你还好吗?”她模模糊糊地,在冥冥之中听到有人在呼唤她,她忽然觉得口干舌燥。
“渴。”她说。
一股寒气、一阵刺痛猛地袭击她的下颚神经。是袖子汁,在他手中的玻璃杯里。
天啊,不是,那不是……”
“谢谢。非常谢——”
他很有礼貌,转过身。玻璃器皿也放在床头柜上那个绝缘的葡萄酒瓶旁边。
“这是什么东西?”她问。
他坦白地说:“这是便盆,呕吐用的。”

“在我脑海里,所有的事情都已成过去。”她说。
“包括那棵梨树、验电器、那次注射,还有那种静电反应?”他问。
“不……”她先是没听明白,但接着反应了过来,“不是的。”
他蹲坐在她的床边,双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脸。他温柔地跟她交谈:“等一下。希望你不要再逃避现实。事情是可以解决的。现在你的问题肯定是可以解决的了,因为你已经痊愈了。你懂了吗?你的病治好了。”
“可你之前说我得了癌症?!”她带着责问的口气跟他说。
他冲着她笑了,笑得十分灿烂。
“是你告诉我你得了这病的。”他申辩说。
“吖?连我自己都不知道,我怎么会告诉你呢?”她问。
他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,说道:“你自身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解释。我给你的治疗本来不可能引起那三天的昏迷症状。这说明你身体有问题。”
“三天!”她惊呼。
他轻轻地点点头,继续说下去,说得很动听:“我偶尔有点自负。可能绝大部分时间我都觉得自己是正确的,这导致我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。你觉得我真的是这样吗?我早就猜到你已经去医院看过医生了,甚至做了活组织切片检查。难道不是吗?”
“是的。而且我很担心。”她承认道,双眼注视着他,“我母亲、阿姨都因为得这个病死的。我姐姐也做了乳房根治性切除手术。但我不能忍受这样的手术。当你——”
他接着说:“当我告诉你,你得了癌症,一个你从来就不愿意接受的事实。你眼前一黑,晕倒了。你知道吗?我没有办法控制你身上那七万多伏特的静电。我只好压住你。这下子,我可用了不少力气,弄得个筋疲力尽。你脑袋没被磕破真是万幸。”
“谢谢你!那我现在要做什么呢?”她下意识地问,然后就哭了起来。
“做什么?回家去,无论你的家在哪。无论未来多么渺茫——你都要鼓起勇气再次开始你的人生。”他说。

他走到床边,蹲坐在脚跟上,面对面跟她温柔地说:“很好!虽然十天后,你拿到‘自然康复报告书’,你不会感谢我——甚至六个月,一年,两年,五年,检查报告依然写着阴性,你也不会感谢我,但这还是挺好的。”
他虽然稳稳地撑着床角对她说话,她还是察觉到他话语背后那丝丝哀愁。她伸手抚摸他的手。他既没有退缩也没有任何回应。
于是她问他:“为什么我现在不能道谢?”
他苦涩地回答:“因为要恪守信仰。即使曾经发生过,却也再不会发生第二次——”他站起来,一边走出房门一边说,“今晚请不要走,外面太黑路不好走。明天我会来看你。”
第二天早上,他回到房间,发现门是开着的。床已经收拾好,床单、枕头套和她用过的毛巾都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椅子上。但她却不在。
他走出房间来到前院,凝视着他的盆景,陷入沉思。

早晨的太阳给树叶镀上了一层金黄色。晨光里,老树那些多瘤的树枝显得非常突出,粗糙的灰棕色树皮就像天鹅绒般柔软。只有与盆景或其他的盆景主人(这个群体的人数已经没那么多了)相处一段时间,一个人才能完全理解盆景和它的主人的微妙关系。树存在着一种稀有的特性,它们是生物,而只要是生物就会发生变化——它们改变自我的途径是明确的。人类在观察树木的同时,心里仔细斟酌、构思,随后开始着手修整树木。接下来就全靠树木了。它们会想方设法地生存下去,做超越自身能力的事情,或者处理问题的速度比人想象的还要快许多倍。所以塑造盆景是妥协与合作的过程。人不能塑造盆景,也不能创造盆景。这一过程需要人与树的共同参与、相互了解;更需要漫长的时日,以便让双方磨合。我们必须记住自己的盆景,记住盆景的每一根枝条,每个角落的裂缝、针叶。晚上,清醒地躺卧着,或是在千里之外休息的时候,我们能回想起修剪的每一个细节,甚至全过程。我们必须预先制定计划,充分利用铁丝、水、光线,使用瓦片和种植杂草种子或地被植物的工具。我们要跟盆景交流我们的想法。只要我们的解释足够清楚,树木完全能够理解并给予反馈,和人协调。
盆栽有高度的自尊心,它们总是坚持个体的变化差异。这很好。我会做到你所要求的,但我必须按自己的路子走。对这些差异,盆景总是乐于给出一个逻辑清晰的解释。它们经常这样做而且做时几乎带着微笑。它们使人明白,只要人类对此理解得透彻,盆景的自我塑造和人类的栽种构思之间存在的一些误差就可以避免。
盆栽的雕塑——盆景,是世界上生长(或变化)得最慢的雕塑,确实如此。有时候,真让人怀疑:被雕塑的究竟是人,还是树呢?光洒在树上,他呆在树底下大概有十来分钟。后来他走到一个有雕饰的木箱旁边,打开箱盖翻出了一段破烂不堪的棉帆布。随手打开天井右边的玻璃窗,给树根铺上帆布,再把所有泥土推到一边,空出另外一边让树干吹吹风,吸收水分。也许过一会儿——或者过一两个月,顶端的嫩枝就会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。压力不均的水流会通过形成层,逐渐向上输送并且保持水平树枝中水分的缓慢流动。或许不需要这样做——因为这必须使用铁丝或其他工具来捆绑和固定。
突然,他摆摆手,指向外面:“你猜猜,我是怎样得到现在拥有的这一切——包括房子、土地、设备的?”

她没有回答,等着他继续说下去。

他声音突然变得深沉:“因为一种排气系统,一种向废气施加旋压就能把废气导出内燃机的系统。这种系统配备有一个消声器,消声器由玻璃化羊毛绒质地的衬里重重包裹。未燃烧的固体物质将会嵌入消声器的内壁,在高旋压下,燃烧固体粘附衬里。衬里会一片一片地自动滑出,而且一达到几千英里长,就会自行换上干净的。燃烧后剩余的废气就被传送到各个火花塞中继续燃烧,同时可燃气体便会燃烧。气体燃烧释放的热量将用作燃料预热。仍然剩余的废气被导入5000英里长的套筒再次高速旋转。最后释放出来的气体,根据今天的标准,是十分洁净的。因为系统经过预热,发动机的使用寿命就得以延长。”
听到这,她逐渐明白了。
“哇哈!这个排气系统肯定帮你赚了不少钱。”她说。

“我是赚了很多钱,”他随声附和,“但我赚到钱,不是因为这个系统设置能减少空气污染,而是因为汽车公司买下了系统,把它丢弃甚至埋在拱顶地下室里。汽车公司讨厌这个系统,要是使用这个系统设置,汽车公司就得在他们的新车里安装某些附加设备。销售汽车附件的公司也不喜欢这种排气系统,因为他们得用上更多高效能的原燃料。这样也好——不把系统卖给汽车公司。我也不晓得这会不会更好。但是我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。对!我真的生气了。我还是个小孩子时,在一艘油船上工作——认认真真用棕色肥皂和帆布冲洗挡板的时候,我就生气了。为了把工作做得更好,我在岸上买了一瓶洗洁剂。试用后觉得很好,洗得既快又便宜。于是我把这瓶洗洁剂带给工头。但出乎我意料之外,他对准我的嘴巴狠狠地来了一拳,声称他比谁都清楚了解这份工作。不过他那时暍醉了,所以事情也没让我太难堪。最倒霉的倒是:我是船上的老水手们口中所说的‘为公家着想的蠢蛋’(船上最肮脏的叫法)。他们经常合伙对付我。我真的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阻碍事情向好的方面发展?”
“这个问题啊,我思索了一辈子!我总算有了些想法,它们在我脑海里萦绕不散。这个想法就是‘提出下一个问题’:为什么是那样的方法?为什么不是这样的方法?对于任何事情任何情况,人们总是有下一个问题——尤其当你想得到答案,并且答案永远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时候,那么你就会不停地发问。但可悲的是,我们活在一个人们永远不会提出下一个问题的世界!”
“我付出的一切已经得到回报。我拿走的是人们不需要的东西。如果我一直因为这而生气,这是我自己的错。我得承认这是因为我不能停止去问下一个问题,乃至找到它们的答案。在我的实验室里,摆放着6件真正能够轰动一时的、还没有任何其他人见过的杰作,另外还有50多个发明的构思蓝图仍藏在我脑子里。可惜,即使人们知道沙漠有那么一天将变得绿草如茵、鲜花盛开,但他们仍旧互相残杀。面对着这样一个残酷的世界,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?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,即使矿物燃料早已经一次又一次被证实会导致全人类的灭绝死亡,人们还是冥顽不灵,投入数以10亿计的资本寻觅石油的踪影。是的,我真的生气了。除此之外,我还能怎样呢?”
她保持沉默。任由他的话久久地徘徊在院子里,回荡着,然后通过天井顶部的小涧传到遥远的天边。她静静的聆听,让他感到此时此刻他不再是孤单一人——她和他同在;她默默地等待他不再发狂不再愤怒。当他完全领悟她的心意时,他像只绵羊似的对她咧嘴而笑。
过了好久,她打破宁静,对他说:“其实你可能已经提出了下一个问题,只是这个问题没有那么准确恰当。我认为,人们已经习惯生活在古人流传下来的至理名言中,因此他们不想也不愿意去尝试、去思考新的东西。但有件事情是值得我们关注的——恰恰在我们提出问题的同时,问题的答案便早已蕴涵其中了。”
她停顿了一下,继续说道:“我的意思是,如果我们把手放在火炉上,很自然地我们就会尽量避免被火烫到。这样答案不就很清楚了吗?外界一直拒绝你所做的一切,这正暗示着,现在是时候去问问为什么了。答案早就摆在那,只等着你去寻找。”
“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:人类就是太愚蠢。”他说。
“那不是答案,你知道的。”她说。
“那什么才是?”他问。
“哦,我也不晓得该怎样告诉你!我只知道,做任何事情,别人所关注的比你所做的更重要。如果你想得到你要的东西,我的意思是——你已经知道如何从这棵树上找到答案了,不是吗?”
“真是叫人吃惊!”他惊叹不已。
“人们生活在世上,也种植植物。你修剪盆景的目的是什么?我完全不明白。但是我肯定——你一开始修剪的那棵盆景一定不是最强壮健康的。它弯曲而瘦弱,但长到最后却变成了最美丽的。当你想要塑造人性,你一开始就应该牢记这个道理。对你的过去……我不知道是取笑你那张被打的脸,还是对着你的嘴巴猛击的那——拳!”
说完,她站起身子。这时,他才意识到她是如此的高挑。
“我必须走啦。”她说。

“不要走。过来吧。我说一个比喻。只要你听到这个比喻你就会明白一切。”他挽留她说。
“噢,我不是害怕知道这个‘一切’。但是我必须走。”她说。
“你在害怕,害怕提出下一个问题吧?”他问题提得很机灵。
他艰难地说下去:“你就是有办法让我说实话。我是想说说你正在思考的事情。你在想:我害怕任何亲密的人际关系;我害怕自己不会拆开质谱仪,或者看到余弦切线表就忧心忡忡。我不知道如何应付它。”
他语气诙谐,但双手却不停地颤抖。
她温柔地回应他:“你给盆景淋水只淋一边或者只让阳光照射盆景的一边,这不就证明你懂得如何对待它嘛。你对待它,就像把它当成有灵性的生命、物种,或女人。假如你让它顺其自然,再花点时间和心思,它就会变成你想要的。”
他接着问道:“我觉得你给了我莫大的帮助。这到底是为什么?”
“我在那棵树下坐了整整一个晚上,脑海浮现着一个影像:两棵扭曲瘦弱的树木相互扶持。你觉得它们可以一起塑成完美的盆景吗?”她说。
良久,他鼓起勇气,问了下一个问题:“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?”